想到她那未脱稚气的面孔不久就会涂满脂粉,花蕾般娇嫩的身子也将沦为男人们的玩物,内心立刻就禁不住涌起深深的怜悯之情。
修好灯泡之后,尼克和阿民缓缓走在河边的小径上。
垂柳轻柔地随风飘扬,那姿态活像女人凌乱不堪的一头秀发。
就在这棵柳树下,曾经发生了第三桩凶杀案。
阿民想必是忆起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心中不禁骤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寒意。
桥边的灯光斜照过来,柳叶丛里恍惚间仿佛藏着一个苍白的人影。
阿民顿时悚然心惊,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花街上,亮着白花花、冷清清的灯光。
它总是那般凄冷,那般了无生气。
若说是死的灯影,那灯光空茫茫的,宛如落在幽暗深沉水面上的微弱光影。
花街上那红艳艳的色彩和笼罩着女郎们华丽却凌乱衣着的灯光,竟然与守丧的白灯光所散发的阴惨惨氛围有着那么一丝相似之处。
时光流转,形势变迁,这条街曾经是船夫、商贾以及过路旅客寻觅片刻心灵慰藉的欢场,声名远扬。
女郎们的娇嗔叫声、三弦的悠扬之声、醉客们的肆意欢笑,全都被猛烈吹拂的海风和汹涌波涛声无情地压制了下去。
人们贪婪地在这条街上渴求一夜的欢乐,在清冷而空茫茫的灯光下,夜夜涌动着人欲的洪流。
那情景,简首就像是为了埋葬被时代黑暗所污染的生命中的某些事物,而拼命进行着的守丧仪式。
阿冯那时己有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她的出生地是邻县的农村。
在故乡,她曾拥有过明媒正娶的丈夫,然而嫁过去没多久,丈夫便病倒了,从此过着病情时好时坏的日子。
为了赚取些许医药费,她无奈之下被迫来到花街工作。
以她这样的年纪,自然不方便接客,于是只好在一家还算正经的旅店做起了服务员的工作。
她肌肤细腻,又有着微胖带来的柔软质感,因此对她心怀觊觎的男人着实不少。
可是她却忠贞不二,始终过着清白无瑕的生活。
这般的她,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对后来的尼克倒是全心全意,身心皆许。
或许正因为她是为了生病的老公不惜置身花街辛苦打工的倔强女子,所以反倒与尼克这样看似窝窝囊囊的无用男人相处得颇为融洽。
对于年纪稍长的男人而言,与其选择那些年轻却只懂得胡闹的女郎,倒不如说更期望拥有一个正经却被花街的灯光洗濯过的一副沉稳而温润的身子。
未曾料到,阿冯因为老公的病情急剧恶化,医药费的负担愈发沉重,她开始对未来的生活萌生了一抹难以驱散的不安与焦虑,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尼克的心意。
是的,他们就像一对历经风雨的老夫妻那样,在岛上的一个角落悄悄过起了平淡而温馨的共同生活。
尼克被捕,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
头一天晚上,就在柯楠居住的那巷子的一个角落,静静地站立着两个神色严肃的男子,他们是警察。
警方是有着充分的理由来怀疑尼克的。
事件发生之后,警方对旅馆进行了细致的清查,了解到在船港被杀的人是乘坐那天下午六点半的火车抵达此地。
这个人七点钟离开旅馆时,曾经向掌柜打听,岛上是否有位外国男人。
警方还找到了一个证人,表示七点半左右,死者曾向他询问尼克的住处,并且确实进入过尼克的屋子。
更关键的是,警方从尼克的衣橱里搜出了带有血渍的衣服。
这些确凿的证据使得尼克的嫌疑陡然增大,阿冯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个一首温柔善良、乐于助人的尼克,怎么会和这样可怕的凶杀案扯上关系?
阿冯的内心充满了疑惑与痛苦,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不断在心里为尼克辩解,坚信尼克是清白无辜的,这其中一定存在着天大的误会。
暮色渐浓之时,巷子中忽然间涌起了一阵喧闹嘈杂之声。
“不得了啦,尼克先生被警察抓走了,正要带走,快,快呀!”
这呼喊声瞬间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巷子原有的宁静。
阿冯甚至都来不及穿上鞋,便心急火燎地匆匆忙忙跑到了外头。
也不知究竟是在何时聚拢而来的,巷子里此刻己然挤满了人。
警察那蓝色的制服以及尼克熟悉的背影,在小巷子逐渐加深的暮色之中迅速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眨眼的瞬间,连让人吃惊反应的功夫都未曾有。
然而,那匆匆消失的背影却如同燃烧的熊熊火焰,一首狠狠灼烧在阿冯的胸口,让她感到无比的灼痛和焦虑。
“柯楠先生,真的是尼克干的吗?”
阿冯呆若木鸡地站立在原地,眼神之中充满了迷茫与难以置信,声音颤抖着问道。
柯楠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阿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明天,我还是去警局走一趟吧。”
“你去干什么?”
柯楠疑惑地转过头看向阿冯。
“告诉他们,他不是凶手。”
阿冯的语气异常坚决,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执着的倔强。
柯楠听了,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身子微微侧过,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说道:“你怎么就如此肯定他不是凶手?
现在证据都指向他,你可别意气用事。”
阿冯咬了咬嘴唇,说道:“我跟尼克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柯楠皱了皱眉头,说道:“可现在警方掌握的证据对他极为不利,我们不能仅仅凭借着感觉就断言他是清白无辜的。”
阿冯的眼眶逐渐泛红,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那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冤枉,却无动于衷吗?”
柯楠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这件事还需要谨慎思考,从长计议。”
然而,阿冯最后还是没有去警所。
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因为就在尼克被捕的那个晚上,他在拘留所里用铁格子吊顶自杀了。
有一封遗书留了下来,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在遗书中,尼克供认了全部罪行:我正是岛上连续凶杀案的真凶,被杀的都是我来到这个岛上后,看不起我、欺压过我的人,好久以来我就想去报复那些人。
这是柯楠到警所去表示想为那位没亲没故的死者处理善后的时候,警方给他看的。
想来,这也正是尼克的绝笔。
就像往常那样,淡淡的墨迹,犹如水上枯枝般的笔迹。